第(2/3)页 “我不同意。” 桂英歪着脑袋轻声打断,见医生十分诧异,数秒无话,起身走了,留下个张医生寻词措句、点面论证地讲了大半天,有点愣。 “怎么了?”何致远见妻子出来,走过来问。 “哼让出院呢!说是要给染了·毒的患者腾位置,他娘的……这情况能出院吗?呵呵……” 马桂英暴怒,原本只是怒笑讽笑,笑着笑着兜不住了浑身颤抖,笑着笑着没了声音,笑着笑着满脸是泪。致远见状赶紧拥住了桂英。在旁的老三马兴才听见了,双手插裤兜没说话,两只大圆眼眨了又眨,最后耷拉,盯着脚尖。几兄弟见桂英哭得不行,纷纷上前安慰。 “怎么了这是?”老四问。 “医院让出院,给那些传·病的腾地方。” 老三望着老四和老五意味深长地说,黑漆漆一张脸上两眼瞪得贼大,眼中有话。兄弟无言,慢慢散开,桂英也止了哭,坐椅子上发呆。 今晚是老三、致远跟老五守夜,老三用眼神暗示老四一块出去吃夜宵,最后众人送走兴盛和桂英,留在医院商议起来。 “这么下去,不是回事呀!”老三隆重起头。 兄弟沉默,相互对眼,过程中不忘瞟瞟女婿致远。 “致远,你说咋办?英英是婆娘家,到了事上拿不定,你得拎着呀!”老三马兴才嘟着嘴朝女婿说。 “呃……你们是什么意思?”致远有点懵,顾看左右人。 “迟早得撒手,尽早不尽晚,何况马上过年了,你等到过年后……年后不好办,兴成兴波,你俩说说。”老三双手插兜,两眼圆溜溜地眨巴。 “这事儿不是咱几个能定的。二哥不拿事,最后可不是英英姐说了算?”老五咬着嘴唇,说完以后双手抱胸,侧对众人。 “那姐夫呢?” 老四指着三姐夫问完,众人偷偷瞟了眼女婿,各自哼笑一声,连何致远也羞涩地笑了。家里人谁不知英英脾气大主意大,原本觉着这外来的女婿还不错——知识分子、工作体面、家境不赖、长得也不磕碜,眼前近观才知,这个湖南女婿着实是个不拿事的摆设。 “反正!我把话说在前头,现在这样下去,无济于事!人家主任医生都说了,这样耗下去没有意义!能救咱救——豁出去地救治!救不了,何必让人受这罪呢?你等年后咽了气,那时候过大年的你办丧事,村里家家过春节招待亲戚呢,谁给你过来帮忙务事?你请个端盘子的我敢说都请不来!年后家家走亲戚呢,哪个妇女乐意过来给你在灶上帮忙做菜?哪个老汉你能请过来给咱做账簿、写联子、招呼客人、主持奠酒?”老三说完两手一拍,众人沉默。 “我……我刚听说,这层楼被征了……征用了!给那些得传·病的人。你寻思寻思,这样撑着……确实不是办法。嗯……”老四抱胸低头,吞吞吐吐。 “办个丧事大着呢!不是说你今个把人拉回去今个就能办!现在伯(指老马)不在,二哥拿不了事儿,英英婆娘家又不认人,咱几个不往前冲——谁冲?叫我说,这两天得赶紧回去个人在家准备准备,以防万一!别到跟跟前了,自乐班唱戏的请不来人、灶上做席的请不来人、地里打墓的请不来人!你不提前给亲戚们打声招呼,人家初二去哪儿初五去哪儿早安排好了,突然地你这儿办(丧)事,整得亲戚来不了,多难堪!好歹是长子、村长家儿子,过个丧事请不来亲戚,这不闹笑话嘛!”老三说完侧着脸一声长叹。 众人又无言。 “要不,叫四大(指马建民,排行老四,方言称四叔为四大)过来主持?”老五问老三。 “我的意思就是四大的意思!今个儿他为这专门给我打电话啦!”老三说完,仰头盯着天板又是一叹,眼珠子滴溜滴溜地格外灵动。 “四大老了,具体做事的还不得咱几个?只是说哪里有问题了请示他,咋可能整个丧事让他来主持,要不劳(操劳、劳烦之意)死老汉咧!”老四冲老五苦笑。 “英英她女婿,你是啥意思么?英儿定不下来一天天哭哭啼啼的,二哥靠不住,我三个是外人,那你呢?你咋想的么?”老三逼问英英女婿。 “啊?哦……”何致远听懂了这句老陕话是说给他听的,挠了挠后脑勺,吞吐道:“再等等吧!再等等!” 致远说完,三兄弟纷纷低下眼,各种小动作。老三见女婿果不拿事,闷叹一声插兜走开,老四和老五也坐了下来。 这一晚,仔仔一人在家,爸爸妈妈在医院,爷爷妹妹也在医院,无聊中少年跟顾舒语聊了起来,聊完以后依然感觉自己无用。九点多他想起了晓棠阿姨,于是打电话求助晓棠阿姨明早带他去妇幼医院看妹妹。晓棠挂了电话,才知英英姐家近来处处不顺,多少吃惊,惊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竟不知。近来晓棠一心浪漫地规划着自己一个人的除夕与春节,不成想这个年假处处动荡,雪梅下午打电话说她决定不回来,姐姐近来忙得联络不上,今天公司提前放假,孤独而充裕的女人忽然无所适从。 这一晚,众城会一行人午夜十二点半搬完所有的箱子。凌晨一点大家聚在一处点着蜡烛吃烛光晚餐,条件虽苦,好在一帮年轻人说说笑笑的格外热闹。吃完饭老蒋和老封开始分发睡袋、毛毯等物,十五人将就着在一辆大巴车里度夜。身板小的一人占两座,身板大的一人占四个座,还有窝不下的直接躺在过道上睡,也有搬来小箱子给自己当脚踏伸腿的。十五人睡在大巴车里不算拥挤,关上门窗车内的温度刚刚好。 这一晚老钱总送马经理女儿去医院的事情也传开了,人们为了八卦而八卦,相关的不相关的全趁着有耳朵听一股脑往外倒。王福逸十一点多得知此事,心头闷闷不乐。桂英明知自己在深圳,明知自己年前闲着,且近来两人频频联络,为何今天她女儿发高烧她没有找自己呢?男人认为自己在女人心中的尊严和地位受到了挑衅,他怎么也想不通。十二点,王福逸朝桂英发去消息——“睡了没?” 躺在小宾馆床上的马桂英还在为张医生要求大哥出院的话恼怒,翻来覆去睡不着,凌晨一点多她翻开手机习惯性地查消息,正巧看到了王福逸发来的。 “没。” “今晚你又守夜?”听见微信消息叮咚响,王福逸打开夜灯从被窝爬起来摸手机,速回。 “没有,今晚不是我。” “你女儿高烧怎么样了?”福逸直击核心问题。 “在医院呢,具体我也不知道。”桂英冲着手机长叹。 “放心,到了医院有医生呢。”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相信妇幼医院的医生。” “你今天为什么没有给我打电话?”隔了一会,福逸质问。 “太忙了。” “你女儿发高烧,为什么第一个不打给我?”福逸逼问。 马桂英隔着手机屏幕感到特别紧张,反复思忖,发送消息:“因为你还没有做父母。” 福逸看到这句话,心脏仿佛被电击了一下,大脑顿时空白,良久没有反应。 见对方没有反应,桂英关了手机,翻个身准备休息。在今年今月如此这般的交瘁、惶恐、慌乱、流年不顺中,她为何总想着他?为何寄希望于他来解开自己生活的乱麻?为何在夜深人静时总期待他会给自己打电话或者自己想跟他说说话?明明和她一起扛担、冲锋、携手、步步相伴的人是爱人致远,她为何总是将王福逸想象成天外的威武神将会来拯救自己? 对方的浓情隔着千山万水她依然感受得到,他们怎么继续?他们如何结束? 这边是即将去世的大哥,那便是高烧不退的女儿,湖南有受了委屈的婆婆,深圳有悲伤煎熬、令她愧疚同时需要她安慰的老父亲,怎能睡得着呢? 泪水狡猾地攒动,正悲伤间,电话响了,果然还是王福逸。 “喂?喂?”电话通了,王福逸一直在轻声呼唤,却始终叫不出“桂英”这两个字。 “怎么了?这么晚?” “我猜你还没睡?” “睡不着……” 成年男女,聊了一阵可有可无的闲话,皆觉欢喜温暖,又品无味尴尬。王福逸断断续续的温柔话快要说尽了,桂英听着只当是绵柔的安慰,预告到对方即将挂电话时她又万分不舍。 “刚好有个问题想咨询下你。”桂英躺在枕头上呢喃。 “你说。” “医院的病房不够用了,因为新··毒,主治医生让出院,可是我哥这样子,一出院恐怕……”马桂英闭着眼睛轻轻啜泣,如同在梦里说梦话,如同向梦中求梦神。 “如果,你哥在icu里住着有用的话,可以一直住下去,如果,没有用的话,何必呢?我想他满身插着管子针头、靠机器呼吸、把药水当饭维持也不舒服,但凡有点意识,他肯定不想这样子的。”王福逸靠在床头歪着脑袋。 “我不想……在我手里……我不想是我做决定……”桂英不知该如何讲。 “你觉得这重要吗?我跟你说说我母亲吧,她肝病熬到最后快不行了,也是靠输液活着,我这么看了她七八天,每天偶尔清醒的时候一直朝我皱眉、发火、摇头,她喉咙里插着个大管子疼呀,她就是走也不想这样不舒服地走了。最后是我决定拔的管子,我知道撤了呼吸机是什么后果,但是,我从来没后悔过。推人及己,如果你是你哥,你想象他现在一个人躺在icu里,一个亲人看不见还要活受罪,你愿意吗?” “嗯……”马桂英侧躺在被窝里,眼角湿润,若有所思。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