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英英姑,仔仔会做饭吗?”兴波大女儿马明凤一边吃饭一边询问堂姑马桂英。 “呵!不会做饭,但是会买饭!”桂英红着眼调侃,孩子们轻轻笑了。 “姑,仔仔学习好吗?”十六岁的马明喜打听跟自己同龄的表兄弟何一鸣。 “凑活。不管他的话中下游,敲打敲打又跑到上游了。这学期期中考试倒数第十名,这两月姑跟你姑父天天管着,期末考试窜到了第八——正数第八!他们班五十七个学生,你算算浮动多大?”桂英说完,孩子们又哈哈大笑。 晚饭后,何致远悄悄去了大哥的空房里给母亲打电话。原本想安慰完母亲给张叔和明远打个电话质问质问,可真到举起电话时,何致远才痛恨自己连替母亲说硬话他也不会。他不是个狠人,在这一点上,他羡慕妻子的霸气,崇拜她的勇气,嫉妒她面对不公替自己人主张抱屈的真实。 董惠芳见儿子闷不吱声的,自己反倒过来安慰儿子。可断了电话一个人过除夕时才知现实有多么冷酷荒谬。好在此时孙子的电话来了,给董惠芳的绝望带来些许异域阳光。 “奶奶,包饺子是先和面还是先做馅?”仔仔一拨通视频电话直接问包饺子的事儿。 “包饺子呀!谁包?”董惠芳极大好奇。 “我爷爷要包,但是他什么也不会!所以我只能给你打电话了。” “哦!你们三个人……你外公还要包饺子呀!”董惠芳挡不住地惊讶。亲家公刚痛失长子,今天漾漾高烧才退,老头又捣鼓着包饺子,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状态,董惠芳似理解似不解。 “我爷爷说要给漾漾吃,整了老大半天,什么也没弄出来,厨房一团糟!”仔仔躲在房子里禁不住抱怨。 “你外公没包过饺子吧?” “是,他说他从来没包过,但是今晚上非得要包,非得让漾漾和我吃到饺子才肯罢休。从五点回到家搞到现在,饺子皮也没擀出来,漾漾早睡着了,我也快饿死了,奶奶,要是你在深圳就好了!”少年撒娇。 “你外公是想给你俩过个年呐!老头好心,乖乖,你帮帮你外公呗!” “我帮……我不会呀!又没眼镜,啥也看不见!”少年窘迫。 “你听奶奶的,包饺子是先和面。和面的比例是面粉和水二比一,然后在面里加一点点盐。你小伙子手劲大,你帮你外公揉面呗!面揉光滑以后,放着发酵一会儿,你揉面的时候让你外公去做馅。奶不知你外公做的什么馅,三鲜的、猪肉大葱的最好做——速度快!是这样,现在不早了,你赶紧去干活吧,奶奶亲自指导你,叫你做什么你做什么!赶紧的节省时间!” “那好吧,我去厨房了,我们语音聊,有问题了拍照片可以吗?” “不行!奶奶想跟你视频,你干你的,奶跟你说说话不行吗?”董惠芳朝大孙子反向撒娇。 “行。” 少年去了厨房,跟爷爷说明情况,董惠芳与亲家公打了招呼,开始远程指导爷俩个包饺子。老马沉默着配合,仔仔看不见使蛮力倒是没问题,隔空的三人为了让漾漾吃几个饺子煞费苦心。董惠芳因为隔空指导孙子包饺子反而不寂寞不消极了,听宝贝孙子在电话那头开讲他们学生圈里近来的新闻和趣事,在屏幕里观望大孙子笨拙又滑稽地卖力干活,老太婆比看春晚还欢喜热闹。等待老张头除夕夜给她打电话的哀婉心情渐渐地被大孙子的笑话彻底转移了。 这些年她到底被什么驱动着?没完没了但证明自己非常有用的琐碎家务?恐惧被老张头抛弃所以任劳任怨的好人人设?照顾豆豆长大成人的功德无量?还是面对空屋子时被人说成老寡妇的恐惧与可悲?董惠芳总是把自己使用得满额、规划地超忙,忙得忘了伸手去兜揽阳台外面的清风,忙得忘了让干涩僵硬的双眼望望明月,忙得忘了看一次每天可以看到却来不及欣赏的落日晚霞,忙得忘了跟她最挂念的仔仔漾漾说说话,忙得从未观察过自己、面对过自己、思考过自己。 她像是被自己绑架一样,在人生的晚年过得糊里糊涂、有点失控、不太优雅。董惠芳还在等待老张或明远给她打电话认错或问候吗?难道仔仔的取悦、漾漾的笑声、致远的牵挂、桂英的红包、豆豆的电话、青叶的搞笑私聊还不足以安慰她吗? 是时候了,是时候她该重新盘点一下自己最后一段岁月里的主次与轻重,是时候她该好好问一问自己的想法和意愿了。 老张头今晚原要给老伴惠芳打电话的,可惜被家里乱糟糟的一沓事儿岔开了。一年一次的年夜饭谁不期待?一大早,青叶父母兴师动众、副全装武地去最大的超市买菜,目下湖南的菜价史上最高,好不容易历经持证、签字、检测、排队等等手续出了家门,明远开车送岳父母到超市后又转了三千元专门买肉。大包小包回家后,青叶母亲累了,以腰痛为由中午饭罢工了。 中午睡了一觉,青叶母亲下午开始准备年夜饭。原本计划做七样大菜一样汤,可惜程序太复杂、厨艺不够用、智慧在亏损,本想好好表现一把却发现目标太大活太多,老太婆预感下不来台了,于是使唤这个使唤那个,最后做不出来急得朝青叶父亲发无名火。青叶父亲哪堪受,老两口在厨房大吵一架险些动手,豆豆外公一气之下不顾劝阻连夜冲破层层查·审回了自己家,临走前还不忘顺走明远的一条腰带、几条名牌烟、一瓶台茅酒、一瓶跌打损伤药和一把不锈钢的好剪刀。出了老张家的门,青叶父亲大松一口气,因为他连豆豆过年的大红包也省下了。这两天来老张家又是不虚此行,老头格外得意。 大吵一架之后豆豆外婆彻底泄气了,又是哭诉又是邀功又是叱责,三分熟的年夜饭撂着再也不提了。青叶冷观母亲吆喝卖弄早麻木了,以肚子痛、犯困、恶心为由回房躺着去了。老张头中午没吃饱只等着吃年夜饭,下午被亲家母使唤着擦桌子、剥大蒜、挑虾线老头隐忍不发,此刻年夜饭没找落还吵吵嚷嚷的不成样子。老张气得不轻,喝了一把乌七八糟的药身体和精神才平复下来。豆豆早吃饱零食玩去了,拿到压岁钱的他才不管家里闹成什么样子,只是无意中会不停地挨个问大人——“我奶奶什么时候回来呀”。 事已至此,家里处处凌乱,张明远还要被丈母娘比对、使唤、戳戳点点,成功男人阴着脸几乎忍无可忍。这些年在外打了多少官腔、办了多少大事、做了多少好项目,可这一刻在家里面对丈母娘,张明远咬牙切齿,跟这个名为岳母的天外人一个字也不想说。晚上九点,万般无奈,明远低头进了厨房,用烤箱和微波炉给怀孕保胎的妻子、乱吃上火的儿子、喝了四片止痛药的父亲和善于表演、贪婪虚荣、无知刻薄的岳母做了些简单的热饭。可怜明远被伺候惯了,直到这一刻方知继母董惠芳对这个家意味着什么。沉默中他想过打电话道歉,或者哀求继母回来,可这时候让人家回来无非是再利用罢了。人到中年,自以为是的男人至此才知这家里谁是顶梁柱谁是大后方。 九点多喂了猪、喂了狗,灵堂上只剩马兴盛一人,男人一边抽闷烟一边守灵。大哥的灵堂摆在一进大门的西侧车库,西北风冷飕飕地顺着大门缝吹进来,长明灯和火盆好像随时要灭掉似的。男人只要一得空便朝各个屋子里添柴火、换煤球、端热水,弟兄们聚在父亲房里商量埋人的大事,所以父亲房里的大炉子绝不能熄火;桂英和三个大姑娘在他房子里谈笑,所以他房里的火盆一定要红艳艳的;灶房里弟媳妇们在帮忙,所以风箱边的柴火、锅里的热水、炉子里的煤球不能断;客厅里没有一个人,兴盛依然像父亲在家一般将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放得老大、所有大灯一齐开着。他不愿家里因过后事太悲凉,也不愿家里忘了旧人太热闹。不知下一次如此单纯地聚齐自家人、孩子们是出于何种原因、何年何月。 十点多给妹子铺好被褥,兴盛又一个人坐在灵堂前抽烟。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眼下的大团圆说散即散,丧事后、春节后、元宵后这个家将无人问津,往后三百平米的大院子里只剩自己一人了。父亲当村长的日子里,他家门前连带整条巷子总有人声喧哗,可父亲骨折后、离任后、离屯后,他家的大红门鲜有人再敲响了。越是孤独兴盛越珍惜眼下的热闹,他寄希望于家里热烘烘的火盆、火炕和炉子能留住这些至亲过客的笑。 瞅着二哥面无表情地在家里忙碌,桂英有点心酸,怎么劝他歇歇也听不进去。明明二哥才是这家里唯一的主人,热心又能干的兄弟们越俎代庖将后事全承包了,最后挤兑得二哥像个外人一般。昨晚一夜没睡,此刻困极了,连连打哈欠,三个大闺女一见自己累了提出要走,桂英却留下了三哥家的大闺女马明媚晚上作伴。因为这一晚她要跟未出嫁时一样睡在自己的小房子里。 十平米大的小房子,是当年父亲盖房子时执意留给自己的。那张小床是父亲托人用前院的泡桐树砍掉造的,床上还铺着母亲当年织的旧单子,墙上挂着初中时买来的中·国地图,柜子上放着自己年少时喜欢的小书……桂英在自己的房子里翻着自己曾爱看的小人书,有种沧海桑田的错觉。 “姑,我爸说你小时候从来不管他叫哥!”马兴才之女马明媚泡着脚求证。 “你爸比我大半岁,我得管他叫一辈子的哥,你说我亏不亏?”桂英回头憨笑,她笑是因为她看到了小人书上自己写的稚嫩别扭的蓝水钢笔字。 “我爸说你小时候还打过他,真的假的?”马明媚对这个堂姑特别感兴趣。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