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一传二、二传三,很快大哥快咽气的话传到了站在门口的马桂英耳中。桂英望着二哥不知所措的无助模样,不忍多问一句多看一眼。谁想这时候边上正有一多事的堂姑走过来吆喝。这人六十七八一脸褶皱,一米五的个头扎着白发髻,堂姑特意走到桂英边上,用左手使劲打了下桂英的胳膊肘,等桂英扭过头看她时,堂姑故作生气地皱着眉抱怨。 “英英啊,你二哥咋一点脑子也没有哇!人这样子啦,不能给喂水的,你看他一给水,那水马上成了痰卡在嗓子眼儿!你瞅瞅你大哥现在卡得半死不活的!也不知这口气上得来上不来!” 堂姑知老二兴盛是个老实蛋任人说道也不会还嘴的,于是跑过来在有能耐的三妹跟前刷存在感。马桂英一听这话,顿时暴躁,气冲脑门,恨不得将这不晓事的老太太一脚踩碎。 “姑你说这话是啥意思呀?那你说我大哥渴了不喝水咋弄?搁你身上,你八九天不喝水,是不是会死呀?你的意思是我二哥要不喂那一口水我大哥还能长命百岁?我大哥渴得难受,我二哥要不上去喂水,我看见了我也会喂的!咋地?你来我跟前说这话是啥意思呀?挑拨离间吗?姑你说你一长辈,一把年纪了搁这儿搬弄是非,不怕遭报应吗?”桂英恶狠狠地吼完,一瞬间所有人的眼光齐刷刷望向了她。 “我哪有那意思呀……我是好意呀!我为了兴邦好哇!哎呀呀我的娘呀……” 老堂姑一把年纪怎受得了这话,马上呜呜咽咽朝众人哭诉起来,众人纷纷过来,安慰的、询问的、解释的围成一疙瘩。这下好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老太太赤裸裸成了兴邦屋子里的主角。晓星跟致远怕桂英再次爆发,两人赶紧把桂英拉到了老二兴盛的房子里静气。听着老婆子在大哥房里又哭又闹,桂英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地干跺脚。 马兴盛瞅着因为自己引发了这一场大战,静观闹哄哄的房子和气息奄奄的大哥,默默地攒在火炕一角抿嘴抹泪,好在四叔(指马建民)在边上理智地安慰。马建民正劝着,忽见兴邦脸上没了动静,老头伸出食指颤颤巍巍放到兴邦鼻孔外,发现彻底没气了。马建民不敢确定,用手摸了摸兴邦的脉搏,似在跳似没跳,彻底迷糊了。幸好村里医疗站的医生此刻也在边上调制呼吸机,马建民使了使眼色,村医会意也去试探鼻息和脉搏,随后朝着马建民点了点头。望着这一切发生的马兴盛捂着脸呜呜地痛哭不已。 阳历二零二零年一月二十四日、己亥猪年腊月三十号凌晨一点,马兴邦去世了。 “啊呀我的兴邦呀,你咋这么早早就走了呢!哎呀我的邦啊,你咋这么可怜呐……”马建民见族里的混账妹子(指方才的堂姑)此时在这儿耍泼耍赖的气不过,带头吊丧哀嚎。这一刻,众人才知,马兴邦去世了。转眼间,一屋子里没用的老头老太太和妇女们不约而同地哀嚎起来。 马建民见达成目的,瞬间止住嚎叫开始指导晚辈们。 “没用的人先出去出去,给让个道儿!兴才?兴才!兴才你赶紧过来,把房子里清一下,然后叫人把棺材抬到堂上!” “英英呐?英英呢?把英英叫过来,准备他哥棺材里的东西!这时候赶紧办正事,别哭哭啼啼整那没用的!” “兴成嘞?兴成!兴成你去联系灵堂上用的家伙什,先把灵堂挂起来!” “兴波你过来,跟你甲子爷、玉泉叔商量着通知亲戚吧!落到一张单子上,弄完了叫我过过眼!” 马桂英一听大哥去世,懵得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抱着头沙哑无声地急促喘息。桂英是用不上了,幸好堂姐马兴兴、马兴英等人在家里帮衬,才不至于落下事来。女婿何致远原本跟康鸿钧在聊天,此刻也被族中长辈叫去写讣告、对联等。兴盛房子里留下包晓星一个人坐在炕边,她抹着泪望着桂英跟孩子一般大哭,不知如何安慰。 整个家里人人奔走,凌晨两点,棺材等物准备好了,马建民一声令下,十来个兄弟一齐上手给赤裸裸浑身滚烫的马兴邦穿寿衣;接着,十来人用一张被子将大哥马兴邦抬进了棺材里;随后,棺材前面摆上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好祖宗相框、香炉、果盘、蜡烛;很快,桌子下面摆上了烧纸的孝子盆、跪拜的席子、祭奠的酒壶;紧接着,马兴邦的个人衣物被塞进了三五个蛇皮袋子里扔掉了;最后,点火烧纸,跪地呜呼,男人们第一次磕头奠酒…… 天气忽然变冷了,午后的光线有些阴暗。老马环顾视野,上下左右全是人,黑压压数万人在眼眸中晃动。定睛一看,才知这里是地铁站。人流推着老头挪脚,到了一处楼梯上下拐弯的平台上,老马站着发呆,只因他想不起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问。 猛然一转身,老马双眉一皱,瞧见了老大兴邦。老马大吃一惊,茫茫人海中竟有这等偶遇,于是他提着一颗心喊儿子。 “邦?邦?” “诶大。”兴邦看见了父亲,背离人群走过来,一点也不惊讶,好似这偶遇注定一般。 “邦你去哪了呀?这些年你到哪儿去了呀?”老马拧巴着一颗心忧伤地凝视儿子。 “我在深圳呀,我就在龙华区呐!”兴邦随手一指,掩不住行色匆匆。 “那你咋不来看我呢?我也在龙华(马桂英所在的金华福地小区坐标为深圳市龙华区)呀!”老马上前一脚问,想摸摸儿子胳膊、拍拍他肩膀、捏捏他脸蛋,奈何动不了手。 “我在龙华开厂子呢!厂子里忙,事儿特多!顾不来!”马兴邦不耐烦一脸着急。 老马动了动嘴,忧伤流淌得满脸皆是,想说些软乎话却一直出不了口,憋得老头双眼发酸。 “大我得走了!太忙了,我得走了!人家等着我呐!” 来不及打招呼,马兴邦倏地一转身下楼梯去了。同一时间下楼梯的人有上百个,每一台阶上均有十来双脚在挪动。才两三秒的功夫,马兴邦便彻彻底底消失在了人海中。老马寻不见儿子,思念多年未见,忽然地铁相遇,却仅有短短两分钟。奈何奈何!老头撕心裂肺,弓着身子站在楼道的平台上望着儿子消失的方向,凝固的悲伤久久无法散开。 揪心揪得厉害,老头急得大呼一口气,再出气时睁开了眼。原来是梦。抬起左手看了看机械手表,此时凌晨两点,他来不及多想,赶紧取来温度计,擦干甩好,放在了漾漾腋窝下用手按着孩儿胳膊。 医院的夜里微微冷,老马起身带风,吵醒了仔仔。少年一摸手机才两点,见爷爷在给妹妹测体温,心想等得知漾漾体温以后再接着睡。打着哈欠,仔仔将手机放在鼻头那儿看消息,点开微信发现爸爸大半夜发来一条,少年看见了文字吓了一跳,偷瞥了一眼爷爷然后再去看爸爸发来的消息。 “仔儿,你大舅去世了,凌晨一点整。” 拢共十三个字,少年眯着眼睛用力用力看了好几遍,恍如被人当头棒喝,他异常清醒地关了手机,望着爷爷,心情复杂到难以处理,以致大脑骤然死机。 仔仔克制不住地叹了几口气,等爷爷取出体温计看度数时,少年才开了口问:“爷爷,现在多少度?” “哎呀……三十七度!三十七度……这是彻底退烧了吗?爷再测一回。”老马在台灯下看完度数,重新甩好再测。 仔仔格外紧张,一颗心好像不再跳动。懂事之后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少年不知如何处理,父母、学校和社会灌输了十六年的东西此刻在这件事儿上压根派不上用场。血液停止流动,大脑一片空白,谈不上悲伤,没那么恐怖,只发觉大脑被上下拉长了,眼睛和鼻孔变大了,额头和太阳穴的毛孔个个张开。 五分钟后,老马再看温度计,度数竟然掉了一点点——三十六度九。老头忍不住大半夜嘿嘿笑了起来,随后给心肝宝贝盖好被子,嘴里轻松惬意地哎呀不止。 “睡吧!我娃睡吧!还早呢!”老马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给仔仔盖毛毯。 “哦。”仔仔两眼模糊地望着爷爷,两片唇合不住。 “咋了,有啥事吗?”老马见仔仔两眼珠子左右转来转去,眼皮大开大合地眨巴个不停,不知是半夜醒来人迟钝还是瞌睡得反应慢。 仔仔面无表情,笔直坐着,好像被点穴了一样,只剩眼睛在说话。 “咋了?仔儿?难不成你也病了?是头晕恶心还是发冷呀?”老马敲了敲仔仔的肩膀,摸了下小伙额头、脖子和手腕的温度。 第(2/3)页